两岸
从泾河到黄河,我用了一生的时间。
我一步一步,从一条支流,走到了母亲河的身侧,和我最亲密的伙伴一起,记录着母亲河畔发生的一切。
18年来,对于一条河流来说,不过是川流不息的一瞬间,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,却已经从中年到了老年。我的相机,已经从胶片到了数码时代,但挂在黄河边的太阳没有变,它跟唐诗“长河落日圆”中的那一轮,没有任何区别。
虽然“太阳底下无新事”,但我总得记下些什么,为我自己,也为这个时代。
追溯源头,我的黄河梦
上个世纪50年代,我出生在陕西黄土高原泾河边的窑洞里,落地的第一声哭啼就被淹没在大跃进的喧嚣中。家乡长武有着厚重的农耕文化,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讲,我们家身边的这条泾河与马莲河交汇,流入渭河,后来汇入黄河,那条黄河很长、很远,一直流到大海里。于是,我小时候就做起了黄河梦。
70年代的一场大风里,我像一粒沙粒,一路向西而去,落定在了甘肃河西走廊的金昌市。我欣喜地想,距离黄河更近了,想要亲眼目睹这条河流的欲望就像是蓬勃的春草一样,在我的心里萌动着。结婚仅有的两天假期,我都给了兰州,喝着黄土地上窖水长大的我第一次来到母亲河,看到了水量丰沛的“滚滚黄河”,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,就像是一个远行的游子,终于贴近到母亲胸怀的温暖和满足。
彼时,那还仅仅是一场邂逅,年轻的我尚不知道,我和黄河之间,以后还会有着如此深远的缘分。
年,我因为工作调动来到兰州,住在黄河岸边的一个招待所。工作闲暇,我喜欢举着相机四处拍摄。此前,在河西走廊工作的时候,我拍摄了漫天的风沙,拍摄了荒郊野岭的烽燧,拍摄过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。来到母亲河畔,拍摄母亲河,是相机先于我的选择。
背着相机的我,成了黄河岸边的常客。我看到过从地平线挣脱出来的太阳,她贴着黄河水,一点一点探出红晕;我看过黄河岸边夜晚的星辰,静谧的蓝色幕布上,能依稀看到银河,就像我儿时躺在自家小院儿里看到过的一样。
黄河,成为了我后半生重要的一个命题,她几乎是我所有摄影的共同母题。
沉淀下去,我拍我的黄河故事
所有的创作在一开始都是漫无目的的。
作为一个非专业的摄影爱好人士,我最早去黄河边的拍摄计划就是逢年过节,在比较热闹的、有象征意义的时刻,想要记录下黄河岸边的一切。
我拍过黄河岸边正月十五的社火,我拍过赛军舰的羊皮筏子冲过黄河的浪花,我拍过水车博览园的歌舞演出。最开始的时候,我洋溢着好奇心和激情拍摄这一切,相机是我延伸了的双眼,我借着这双眼睛,看到了黄河两岸的风光,看到了两岸的众生。我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蜜蜂,满足于采花蜜这个过程,一次一次,周而复返。
但我终归不是蜜蜂,拍得久了,我觉得,如此浅表地像游客一样地拍摄黄河,记录下一些浮现在水面上的画面,这似乎并不是我的初衷。
沉入下去,沉淀下去,潜到水底吧,潜入到最真实的生活中去,我想要拍到我的黄河,我自己的黄河,有着我的标签的黄河,这不仅需要眼睛,还需要真心和漫长的时间。
黄河边的故事一个一个涌入我的视野,我不能一一说尽,但他们在我内心总引起我的不安。当我走近这一切的时候,我才觉得一切与我们所面对的这个现实,是那么的格格不入。但这些故事充满了我们这个浮噪时代的异彩,甚至可以说,这些黄河边的人与事,完全打开了迥异于我生活的另外一扇窗,他们向我呈现出一个我从未曾感知过的世界。
我本想把我在黄河边遇到的这些人一一梳理,跟拍形成一个个以人为主的专题故事。你知道的,黄河没有变,日复一日地一路向东,可是黄河边的人来去匆匆,他们都被我一个个跟丢了。
我在对自己以前浮光掠影的拍法否定之后,虽然下了不少功夫,但又无法深入地继续拍下去,这种瓶颈无法突破的痛苦时时折磨着我。那段日子,我经常在黄河边的船上要一盘瓜子,一坐就是一个下午。
直到有一天,在黄河边跟一个遛鸟的老人闲聊,他看我拿着相机,问我能不能照照他的鸟。当我举起相机,透过鸟笼,向黄河看去,只见鸟笼立在黄河中央,河边一群人被关在笼子里,神态各异,我的心瞬间被击中了。佛教有赴此岸彼岸之说,俗语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我们这尘世上的人不也生活在一个笼子里吗?我颤抖着按下了快门,心里如千帆过尽,任督二脉瞬间打通,这不是就是我要的影像吗?我的感悟!我的感动!打动我心灵的瞬间!这就是我所要拍的影像!
黄河两岸,黄河文化的流动博物馆
拍照三十多年,从风光到纪实,从《刘沙河摄影作品集》到《陇塬纪事》,实际上是我在摄影上的一次转变。我多年对黄河的拍摄,随着拍摄的深入和认识的深化,其实也是一次次对自己拍摄方式的否定,好多年的拍摄打磨,实现对自己原有纪实方式的突破,我为自己拍摄黄河找到了新的语境。从原来叙述改为抒情,用手中的照相机,唱自己心中的歌,黄河边遛鸟老人手中把玩的鸟笼的提示,让我悟到,一张好的照片不是它的信息量有多大,而是它的隐喻有多深。
实际上,黄河两岸就是黄河文化的流动博物馆。我认真地对最有黄河文化特点的元素进行了梳理:黄河边的雕塑、被废弃的石雕、行色匆匆的人、重口味的吃食、石头镜子、牛大碗……把这些能代表兰州黄河两岸特点的元素无限放大,从生活的细节入手,寻找这些元素与人、城市还有这条河的关系,挖掘其中的隐喻所在。一切尊重客观现实,不摆布、不干涉,在流动中抓拍,让瞬间自动跳出,让观点自然流露,然后用相机快速切割攫取。
兰州,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,古丝绸之路的要道,铁桥横贯南北,好似大鹏腾飞。
黄河两岸是时尚的:年轻姑娘从古老铁桥上走过;立交桥下站着短裤吊带的女子;河边有刺青的两个少年;黄河母亲像前流水一般的游客……
黄河两岸是荒诞的:立着的鸟笼里也关着一伙人;水车园里照婚纱照的恋人自己制造风;公交车上的美女头像与车水马龙间的大腿;黄河边的巨大长龙灯笼好似行为艺术;羊皮筏子上戴着墨镜的舞者;扭曲裸露的人类始祖伏羲女娲……
黄河两岸每一处人生场景,都撕扯着我的心牵绊着我的腿,我艰难地举着相机穿行其中,放下相机后,心里还在隐隐地痛。
拍摄黄河,我将永远在路上
在黄河边行走十七年,我利用上下班从黄河边路过的日常时间,还有业余时间、节假日、休息日等等,起早贪黑,坚持拍摄。在此期间,我经过了从从胶片到数码的转换,相机也从大画幅到中画幅最终完成了到相机的转变,用过的照相机也有八九台。
在黄河边拍了十多万张照片。有人嘲笑我,不理解,认为我一个金融界的高管到底图个啥,干这个到底有什么价值呢?我一笑了之,从三十年前因工作需要拿起相机,当时只道是寻常,后来我才意识到,摄影之路是上帝对我的怜悯,让我及早找到隐藏在影像后面的美意和快感,它是刺破我单调人生的一柄剑,给予了我的人生另外一个方向和出口,成
为情感渲泄的一个出口,在痛苦和纠结中让我一次次解脱。
为名为利吗?也不尽然。
我早年之所以给自己起了刘沙河的笔名,发表作品全部用的是笔名,我的第一本摄影作品集《刘沙河摄影作品集》,连书名也用的是笔名,为的就是怕弄出名声,引起有些人看来不务正业的麻烦,而从热闹的风光转为冷门的纪实,再到我多年坚持拍摄黄河,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这条河。
我今生与两条河再也分不开——
小时侯,泾河在这头,黄河在那头;现在黄河在这头,泾河在那头。年青时怀抱梦想离开泾河,流落在黄河边,又做着回泾河的梦。人生就是这样的矛盾,实际上这些年在黄河边苦守,不正是在寻找一条回泾河的路吗?我有时也在自问,这还能回得去吗?
上了这条路,行走的脚步恐怕今生都难以停下。
我将永远在路上。
此刻,废弃的雕塑形同风中之烛
年10月1日。黄河北小达坪天水路黄河大桥东侧。
雁滩黄河北开发较晚,沿河一路走去,你能看见那些被遗弃的石雕。在我看来,它们也有体温,也是有生命的。这些被遗弃的石雕出自哪个工匠之手?它们在大地上的姿态与这座城市还有这条河组成的画面形同生死,也在撕扯着我的心。我一次次来到这里,这个石雕在我看来倒十分像一支被风吹熄的蜡烛。我双手举起相机,弯下腰,争取让前景抬高一点,用镜头作为我对这个城市过往一切的祭奠。我的摄影,双手高举,形同一次次深深躬拜。
此刻,废弃的石头花向天空绽放
年10月1日。黄河北白道坪。
还是雁滩,黄河北,河边突然出现了一朵绽放的石花,对面就是这座逼仄城市里雨后春笋般丛生的楼群。兰州这座城市,我始终觉得有一种超现实之美。就比如眼前这座石头花,它坐落在黄河边的荒滩之上,不知道从哪里来,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,却以一种向天空绽放的姿态存在着,很古怪,也很生猛。
此刻,两头石狮子
年10月10日。黄河北青白石乡黄河边。
雁滩黄河北,两头被遗弃的石狮子,却远比在银行或是商场门口更加自在,仿佛这里才是它们真正的领地。
此刻,鸟笼和人
年8月5日。黄河北音乐喷泉旁。
日子好过了,遛鸟越来越成为黄河边一道风景。游走两岸,我拍了不少遛鸟的照片,从城关桥北早年的鸟市到沿河闲转的遛鸟人,应有尽有。一次,我和一个遛鸟老汉边聊边拍,透过老汉手里把玩的鸟笼我看到了眼前“人在笼中”这一幕。我被震撼了,当即按下快门,这不正是一幅人间轮回的警示图吗?
此刻,铁桥像一只鸟
年8月27日。南滨河路黄河中山桥。
黄昏,在黄河铁桥旁的一条船上,我要了一盘瓜子,边吃边等待拍摄的时机。叶舟打来电话,聊了一会儿天,他刚得了鲁迅文学奖,我们几个朋友准备喝顿大酒给他祝贺。恍惚中,看到有一只鸟从桥上空飞过,我没来得及举起相机,鸟就不见了。那只鸟提醒了我,举起相机,我发现两面桥的栏杆形似一对鸟翅正在取景框内。我仿佛看见一只大鹏展开双翅依附在黄河上,等待腾飞时刻。我一心等待着鸟再次飞过铁桥时按下快门,一盘瓜子都吃完了,眼看太阳就要落下,鸟也没来,倒是过来一片云。正好夕阳透过云层,我灵机一动,按下快门。晚上和叶舟喝酒时说起这张照片,他读出北欧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一句诗:“桥,一只驶过死亡的巨大铁鸟。”
此刻,城市的帷幕拉开
年12月12日。南滨河路黄河边云峰大酒店的窗外。
兰州人有吃牛肉面的习惯,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,每天早上都要咥上一碗牛肉面。我虽是个秦人,但是在兰州住了多年,早晨也爱上了这碗牛肉面。黄河边有家云峰酒店,这里的牛肉面好吃。这天刚下完雪,我背着相机到了店里,还没吃面的时候,窗外黑白分明的风景忽然吸引住了我,而窗帘就像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,正对的就是那条冬天里细弱的河流,还有那艘船形的清真寺,背景就是层层叠叠黄土山上的金城关一角。古往今来,兜兜转转,这里上演了多少爱恨情仇的命运故事,又有多少人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,唯黄河从城市当中穿行而过,一言不发。
此刻,悍然而来的美
年8月20日。黄河中山桥。
还是中山铁桥,那里几乎是兰州城的大舞台。“七夕情人节”那一天,我信步走过黄河铁桥,正逢一家公司在桥上拍摄微电影,招来一大群美女,把黄河铁桥当作T台来走秀。是的,这座城市从来都不缺乏惊艳的美女,她们更少做作,她们直截了当,她们天然去雕饰,那种感觉怎么说呢,就像是一种悍然而来的美,就像古老铁桥上怒放的野花,扑面而来,生机勃勃。我举起相机,迎上前去。
此刻,刺青少年
年7月27日。静宁路口西的近水平台黄河边。
静宁路口西的近水平台上,站着两位花臂少年,久久不肯离去。他们也许是在等自己的朋友,也许就是在这里虚度时光。我从这里路过,少年胳膊上露出的纹身图样吸引了我。那是一个我所不了解的刺青时代,我驻足上前搭话,离开时趁他们不注意我随手拍下了这张照片。比起少年们的坦荡嚣张,我多少显得有些心怀叵测。
此刻,奔跑的百合娃
年8月11日。黄河北体育公园。
兰州黄河北岸,新建了一个大型体育公园,有两个奔跑的儿童雕塑:一个叫百合娃,一个叫玫瑰娃。兰州盛产百合,有“中国百合之乡”美称;玫瑰更是兰州市花,永登苦水小镇,又被誉为“中国玫瑰之乡”。一次,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玩,我给小孙女花花和她爸爸拍照,她相当不配合,在她爸的怀里闹腾不已,我一直举着相机等待,就在她小身体扭动的瞬间,我发现她胸前的图案和后面的百荷娃何其相似,真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。我当即按下了快门,记录下这一瞬的欢愉。
此刻,异乡人和黄河母亲
年8月24日。兰州北滨河路中黄河母亲雕塑左侧。
站在黄河边宣传栏下的女人正在看宣传画上面黄河母亲雕像的照片。黄河母亲雕像,曾获得中国首届城市雕塑优秀奖,作品主题是黄河儿女生生不息,现在是兰州黄河边重要的文化符号。这些年,寒冬酷暑,天晴天阴,下雨下雪,我都去看看“黄河母亲”,拍下多少照片我都记不清了,却总感觉不到位。一次,兰州搞大型活动,在黄河边竖了好多宣传画,这个女人站在这里,一望便知是异乡人,但她很自然地和黄河母亲站在了一起,那是一种庇护吧。
此刻,坐在雪地深思的外国人
年2月9日。兰州黄河边的水车园。
水车园里有许多雕塑,大都是民俗方面的主题。一次,天下大雪,我在水车园拍片,猛抬头却发现一个“外国人”靠坐在树下深思,后面是一排高楼大厦,感觉兰州有点儿像异国他乡。是啊,这里楼建得也太快了些吧。记得前些年,水车刚建起来的时候,这里还是一片荒地,现在整个水车园都让高楼围起来了,变得像是城市当中一个盆景。兰州水车,又称天车,明嘉靖三十五年()试制成功。年,兰州全城有水车轮,黄河两岸水车林立,是号称“水车之城”的叙利亚哈马市水车数量最多时候的8倍,兰州才是世界上真正的“水车之都”。
此刻,推车的人
年11月16日。南滨河路兰州市政府门前。
丝绸古道雕塑是截取丝路古道上的一峰骆驼为核心,集中反映了盛唐时期的丝路盛况,这也间接证明了兰州是丝路古道上的要塞之地。一天,雪后,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进入了我的视野,我站在路边等待,当过来的汽车露出前轮的瞬间,我按动了快门。
此刻,搏浪雕塑下的舞者
年6月15日。筏客搏浪雕塑下。
黄河岸老年公园,有一座羊皮筏子客雕塑。这座雕塑诞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,表现的是黄河儿女驾驭着羊皮筏子搏击滔滔黄河大浪的情景。现在雕塑下成了一个舞场,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这里,我对这些跳舞的人产生了浓厚兴趣。不管早晚,不管阴晴,总是那些人,不论男人女人,不知道是耍酷还是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,几乎每人都戴一副石头墨镜,倒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,他们也是在搏人生的浪!
此刻,拍婚纱照的人
年6月18日。黄河边水车园里。
西风东渐,拍婚纱照正在成为城里人的时尚,黄河边经常可以看到拍婚纱的新人。一次,我在水车园见到了这样的场面。那天没有风,摄影助理站在这对新人后面,一次次拼尽全力把新人头顶上的婚纱扬起来,制造出一种风的感觉。他折腾了好半天,才把婚纱抖起来。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,其实都有类似的“捕风捉影者”。
此刻,黄河边的沙石场
年10月1日。兰州北面滩。
房地产烈火烹油,建筑行业日益兴旺,让达滩的农民有了发财的机会。他们就在河边开了个沙石场,看似没用的沙子石头装上车就是钱,于是河边就慢慢变成了工地。有用无用之辩,就在黄河的泥沙之上得到了印证。谁能想到,从前那些无人入眼的沙子石头也能变成钱呢!据说开沙石场的竞争也越来越大,整个世界都沿着利益的纽带向下而行。
此刻,钢筋水泥的丛林
年10月日。兰州黄河北上坪。
真是怪了!兰州到处都是工地,却总让人感觉生活没什么变化。一次,我站在黄河北兰州格林小镇对面的王家坪拆迁工地上,在这里向那座代表新生活的格林小镇望去,只见前景的水泥板盖住了半面黄河,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依稀可见格林小镇。除此之外,其它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。
此刻,正在建造楼房的工地
年7月15日。兰州东港东路。
著名作家杨显惠每年从天津到兰州来,叶舟都要聚集我们这帮朋友们在一起聚会。记得这次他来后,我们聚会在兰山脚下的一个农家小院,吃的是土生土长的柴火鸡,聊的是莫名其妙的现实生活。作家就是作家,他们对当下生活的观察与看法总是入木三分。在送杨显惠回酒店的路上,我发现了这片建筑工地,那些正在建造的楼房还未完工,看起来却有如墓穴,那样的沉重一幕击中了我,把杨显惠送到住处后我又返回这里,拍下了这张照片。生离死别,永远是这尘世之上最大的主题。
此刻,放风筝的老人
年6月13日。兰州白云观对面黄河边。
都说北京老人会玩儿,其实兰州老人也会玩儿,提笼遛鸟,架鹰放犬,纸鸢风筝,也是样样精通。这是座移民城市,大家操着不同的方言来到这座城市,也在这座城市里慢慢老去,放下了一生的雄心壮志,找点小乐趣来打发人至黄昏的漫漫时光。当你知道如何去玩儿的时候,其实也就是在这城里全然放松下来了。可能,照相机就是我的玩具,我也在黄河边日复一日地玩儿着,看着自己慢慢地老去。
此刻,汽车上的美女像
年9月19日。黄河铁桥南面的公交车站。
一日,我在黄河边拍摄完照片,准备回家的时候,见一辆公交车迎面而来,车身上巨大的美女像和过街行人引起了我的注意,当行人身体被车身挡住,留在外面的腿将要收起的瞬间,我轻轻按下了快门。这张照片给我的感觉是奇异,是城市里那些意象碎片的瞬间拼贴,可能并没有什么意思,也可能意味深长。
此刻,黄河边的棋王
年9月18日。兰州黄河边市民广场。
十多年来,推着自制小车,上面摆着象棋残局,游走黄河两岸,号称天下无敌——他就是黄河边的“棋王”。此人本系浙江杭州人,颇有些经济头脑,每下一盘棋收两元钱,来者基本都是输,收来的钱用来维持基本生活,还捎带拣几块黄河石,用来换些散碎钞票。他的生活并不宽裕,从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,但他的身体极好,一天到晚大声叫喊,不停推销他的棋艺。他的声音极为洪亮,过往行人大老远以外都能听到他的声音。有时,他还打打闹闹、出洋相卖萌,为的就是招揽来人围观,展示他一生钟爱的棋艺。
此刻,他、她、它
年5月26日。兰州南昌路。
抱狗的女人与打哈欠的男人,生活中常见的夫妇。养宠物狗渐渐成为时尚,黄河边各种宠物狗跑来跑去,这样小的狗倒不多见。据说这狗越小越金贵,越是主人身份的象征。这贵妇人抱的小狗可真够袖珍了,不知是不是那种茶杯犬,我差点都没认出来。旁边打哈欠的男人心不在焉,抱狗的女人也似乎别有心事。
此刻,阳台上玩耍的孩子
年7月6日。兰州广场北路。
我家住在黄河南岸,老城区的市中心,在兰州东方红广场后面。前后都是建筑工地,我住在这里快十年了,楼前楼后的修建从来就没停过。我的两个小孙子总在阳台上玩耍,看着窗外的工地,也看着那些慢慢长高的大楼。要说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真是好太多了,一生下来就有人百般呵护,可是少了我们小时候在野外疯玩的那种欢乐。老家的人总是说,人要接地气,最好住在带院子的房子里。可是,接地气在城里是奢侈的,到处都是钢筋水泥,有院子的房子那叫别墅。
此刻,黄河边的豪华车
年5月3日。滨河北路。
黄河边行走锻炼的大都是普通的老百姓,大老板和各路豪绅,一般都在高级宾馆和豪华会所里活动。一次,滨河北路大堵车,我在河边拍完照片,准备回家,挤过人群,看见了停在路边等待通过的这辆豪车。其实,时间对穷人和富人都是平等的。正如此刻,大家都必须消磨掉这无所事事的一小段时光。
此刻,打电话的女人
年5月10日。兰州读者大道。
她边打电话边走路,表情有些焦虑。再看看来往行人,几乎人人手里都捏着一个手机,有的忙着看信息,有的忙着自拍,有的随时准备把电话打出去,有的干脆边走边打,聊个没完也不怕撞上人。都这么忙吗?电话真是件让人焦躁不安的工具。很可能,话越说越多,有用的却没几句。打完电话,往往心里空空荡荡,就像一股风在电话里吹走了所有。
此刻,她躺着看你
年5月10日。黄河剧院门前。
这里倒置着一张宣传画。一次,我从黄河剧院门前经过,有几个民工正把一幅宣传画抬出来,放在墙脚,等待着把旧宣传画拆下来再装上。那一刻,宣传画是倒放的。我驻足观察,那倒放着的宣传画上女孩像是躺着的,她在旁边的汽车玻璃上投下了影子,与下面的摩托车及汽车相映成趣。一座城市是有表情的,这就是其中的一种。
此刻,手捧佛像的老人
年10月2日。兰州金雁黄河大桥下。
黄河岸边,这个老人用自己拾的破旧家具搭建了两间房子。那是在鸿运润园下面黄河边的大槐树下,一间房子自己住,一间供着一尊佛像。他时年75岁,定西人,一个退休老人。几年前,因为脑溢血,一直到现在还不能讲话,一条胳膊也不能动。儿女们不管他了,他就离家出走,在黄河边自己生活。一来二往,我们成了朋友。前年,老家大哥病重,我回去了一趟老家,有些时间和老人没见了。回到兰州,我开着车去看他,却在半路上碰见了他。他蹲在马路牙子上,身边摆了一大堆他的杂物。我用车送他到要去的地方,他很感激,给我让烟,我不抽,他指着旁边的水壶,让我喝水,我也不喝,他就急忙解开身上黄色军大衣的扣子,从怀里取出那尊他一直拜着的佛像,非要转送给我。当时我就急了,我说:“老人家,这佛像我可不能请,继续留在你的身边,保佑你健康平安。你捧着佛像,让我拍一张照片,我们做个留念。”于是,我就拍下了这张老人单手捧着佛像的照片。他的另外一条胳臂垂落,已经不能抬起,作出祈福的姿势。
此刻,大河奔腾,万物生长
年10月18日。兰州北山国学馆。
站在北山上的兰州市国学馆,正好看得到泼墨般的黄河两岸全景:大河奔腾,高楼林立,兰州被这条河流一分两半。南北滨河路上拥挤的车流,看起来像是已经停滞,如同年代久远的默片。兰州车多路窄,交通不畅,是全国继北京之后第二个市区汽车限行的城市。国学馆离我们单位的九州山庄很近,去这里的机会很多。我每次上去,总要站在这个位置看看兰州市区的变化,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,这座城市的变化太快了。记得刚来兰州时,在这里看去还很开阔,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楼房。现在,放眼望去,沿黄河两岸修造的高楼鳞次栉比,已经把西固都快要连起来了。各处高楼不断拔地而起,这座城市总有种超现实的味道,那是万物生长的力量。
此刻,黄河边的游水人
年10月3日。黄河杨家湾。
猪往前拱,鸡往后刨——各有各的活法。黄河里也是一样,各有各的玩法。你瞧,这个游水的人多么自在。荒凉的河滩、混浊的泥汤、灰蒙的天气,却看到他一副自由泛舟的惬意样子,用句网络流行语说,“我也是醉了”。这正是这座城市的气质,总会有些“怪章子”冒出来,让一桌的牌都和不了,却也是个生动的局面。
此刻,川流不息的天命
年9月26日,兰州黄河六公里。开斋节的人流,想起作家张承志的话,信仰。就是川流不息的天命。
此刻,雨夹雪中的唐僧师徒
年2月12日。黄河边唐僧取经雕塑。
这天是雨夹雪,下个不停,我车上仅有的三台照相机都湿了,包括我心爱的徕卡MP,我坐在车内擦照相机,透过车窗玻璃,看到了唐僧师徒取经的这艰难一幕。九九八十一劫难,妖魔鬼怪层出不穷,这是人世上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吧。这充满隐喻的画面我记下来了。那么,就用这张大有深意的照片来作《两岸》的一个收尾吧。
刘恩科
刘恩科,笔名:刘沙河,男、年12月生,资深金融家,高级经济师,陕西长武县人。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,中国民俗摄影协会博学会士,第一届候登科纪实摄影奖理事会理事,中国金融摄影家协会理事,甘肃省摄影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、中国工商银行摄影家协副主席,甘肃金融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。有多幅摄影作品在国外和全国组织的影展中获奖、被收藏、公开发表。个人作品出版专集四部。
年,摄影作品《祁连深处》入选“兴陇杯”全国摄影大展;年,摄影作品《艰难旅途》入选葡萄牙第25届国际影展;年,《生命在呼唤》获文化部主办的全国群众艺术大展青年组铜牌;年,摄影作品《大漠丰碑》在世界华人艺术展上获铜奖,作品被组委会和人民画报社收藏,被文化部授予华人艺术家荣誉称号;年,甘肃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个人摄影作品集《刘沙河摄影作品集》;年,《长城与树》组照获工总行全国摄影展金奖;年,由中国视觉出版社出版纪实摄影作品《陇塬纪事》;年,被聘为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理事会理事;年,摄影作品《陇塬纪事》入选平遥国际摄影大展;年,摄影作品《上游》入展西双版纳国际摄影展;年,被中国金融摄影家协会评为德艺双馨会员;年1月,由中国摄影出版社出版个人摄影作品集《两岸》。年纪实摄影作品《陇塬纪事》入选”第七届中国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”、《本“影响中国摄影”影像图书》。